初春的雨水較多，來的輕快，不似冬日那般黑壓壓的漫天壓下，窒息一般，給人不留空隙。

初春的雨是芳心懵懂的少女，含情脈脈，委婉柔和，淅淅瀝瀝的落下一層幽綠的紗帳，腳尖踩著細密的雨水，像細細生長的芳芽，透著一股新生的氣息。

此時是在江末的小院裏，羅錦端著茶杯晃了晃，青翠的茶尖根根倒立在青瓷的杯底，杯面漣漪圈圈散開，卷成一團的熱氣鉆了出來，羅錦倒也不怕燙，喝了幾口潤潤嗓子，才將被子放下，聞言道：

“你說前兩天在城裏又碰見了魘魔？”

顧長生點點頭，他因為之前幫助城裏的百姓送藥療傷，加上他氣質出眾獲得不少好感，如今便是在城裏幫人看看風水去去邪祟，倒也是混的風生水起。

只是前天去幫一家客戶看風水時，瞧見其中一位奴仆氣息怪異，留心查探了一下，果然是被魘魔附身。

羅錦聞言皺眉道：“這東西到底有多少？”

顧長生道：“傳聞中魘魔本就是由邪念而生，只要這個世間還存在仇恨，那魘魔就不可能不存在，只是……我覺得奇怪的是，傳聞中魘魔被宿主的仇恨吸引，吞噬宿主，影響宿主，也被宿主影響，可以說是相互催生共生關系，也有個仇恨疊加凝聚的過程，可是這些時日我遇見過的宿主，似乎都是再被吞噬後一瞬間達到了恨意的最高點，難道人類的仇恨果真如此深刻？”

他並不是對魘魔和宿主的關系與書上記載不同困惑，而是真的在對人類的仇恨不解而困惑，可羅錦卻沒有聽出來。

他猜測出了另一種可能性。

“之前在陵越的時候你曾說有人在飼養魘魔，按照你的意思，你覺得這個人是不是還能操縱魘魔呢？”

顧長生聞言一楞，半響點點頭：“有這個可能，可是魘魔無魂無魄，不屬於三界之中的任何一種物質，甚至說他只是一團帶著仇恨的空氣，這樣的東西如何能操控？”

羅錦搖搖頭：“我總覺得有些怪異，不過按你說這東西來無影去無蹤，與宿主相生共存，只聽從宿主的命令，若非宿主自己明悟還不死不滅，那他們給不了他任何幫助，這個人為什麽要飼養他們？”

顧長生拎眉思索，門外雨水簌簌，沙沙的聲響像是搖晃的篩子，江末聞言放下手中晃了半響的篩子，白色的米粒透著瑩潤的光。

他探頭往窗子裏看，瞧見薄薄的日光落在顧長生後頸那一塊皮膚上，像是一塊冷白的陶瓷，白的紮眼，日光也順著衣領蜿蜒而下流連不舍。

羅錦察覺到他的目光擡頭沖他笑笑，問道：

“怎麽了？你們弄好了？”

江末有些心虛的移開視線，吶吶搖了搖頭，半響回神突然道：

“或許是他厭世憤人。”

羅錦楞了一下才想明白他的意思，回道：

“怎麽說？”

瞧著顧長生也跟過來的目光，江末別開眼，猶豫了一下道：

“既然你們說魘魔只聽從宿主命令，那麽對那個人並沒有一點好處，可魘魔的仇恨能讓一切面目全非，那麽他費盡心力飼養這些東西，或許也是因為討厭這個世界的一切，讓所有人憤怒相殘吧。”

他不在留戀這個世間的任何東西，因為他已經一無所有了嗎？

江末不想承認，很久以前……不，或許就在不久前，他也曾在面對滿世界的傷害時想過。

如果能讓這個世界毀滅就好了？

讓那些傷害過他的，統統消失，因為他一無所有，不被珍惜。

所以他也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留戀，恨不得睜眼閉眼一切灰飛煙滅。

可是這一切在遇見顧長生時改變了，他無比慶幸他活在這個世界，他甚至慶幸他曾受過的那些傷害，因為這樣他才會遇見顧長生，才會擁有一個家。

江末說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：“我只是隨便說說，羅大哥不要笑話我。”

羅錦聞言搖搖頭：“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。”說完又低頭不知道想什麽去了，好半響才回過神對顧長生道：

“上次的事多謝你了，要不然我們縱劍門上下還真是不好交差了。”

顧長生笑笑，給他續了一杯茶：

“不打緊。”

兩人又聊了一會，羅錦起身松了松肩膀道：

“我去廚房看看他們兩個。”

廚房裏江末剛把篩好的米洗好下鍋，此刻另起一個竈臺蒸了肉粉，然後教雲歸做蝦，蓬蓮三面臨海，海鮮類的東西自然不少見，只是蝦這東西做起來麻煩，清洗起來忒廢時間，一般在縱劍門裏很少做這道菜。

只是羅錦倒是偏愛吃蝦，每次兩人出去飯桌上總少不了這道菜，今日和羅錦過來瞧見江末在做，便想著跟著學一學，到時候做給羅錦吃。

兩人這會蹲在地上，江末從木盆裏拿起一只剛死去的蝦教他去頭抽筋，他是幹慣了這類活的，動手又快又幹脆，弄的還幹凈，雲歸瞧他弄了兩個也伸手撈了一只像模像樣的學著弄。

只是他穿的衣服袖口寬大，飄在水面上一沾及逝，羅錦瞧著走過去按著他手，待雲歸疑惑的轉過頭才拉著他的手腕將人拉過來，幫他把袖子卷起來，這才起身。

江末瞧著笑道：“羅大哥真貼心。”

羅錦不置可否，聞著鍋裏的香味道：

“煮的什麽呢？”

江末道：“前日裏還剩的芋頭和豬肉，我怕壞了，兌了面，蒸著吃。”

羅錦道：“這吃法挺新奇，不過你手藝向來好，想來味道定然不錯。”

江末蹭著袖子撥開臉上的碎發笑笑：“羅大哥待會嘗嘗便知曉了。”

羅錦笑著點頭，瞧著雲歸一臉認真的掰開蝦頭在那抽蝦線，這會的功夫旁邊已經有好幾個失敗品了，蝦肉蹂躪的慘不忍睹。

羅錦就看著江末教他，聞著鍋裏散發出來的香味，蹲下來擰下一個蝦頭拍拍雲歸的手，讓他看著。

晶瑩剔透的蝦肉裏一條黑色的蝦線藏在其中，他指頭輕輕一捏就完整的抽出來了：

“不要太使勁，不然斷了……輕點，慢慢的，看到沒。”

雲歸湊過來瞅了瞅，微熱的呼吸竄在他耳後，不知名的透著點相濡以沫的溫馨味道。

雲歸瞧著他示範了幾遍，又轉頭一臉認真的抽起了蝦線，手指頭沾著水被他不經意的抹在了眼尾，他皮膚極為白皙，在薄薄的日光下幾乎有些透明，那塊水漬虛托在眼尾皮膚下的青筋上，像是一條條青色的河流，在緩緩流動。

總歸，是不食人間煙火的。

可他偏偏又蹲在這片小小的，充滿煙火氣的廚房裏，埋在頭卷著袖子，認認真真的撥弄著手裏一只死去的蝦。

然後……他有些驚奇的看著手裏那條黑色的蝦線，濕漉漉的，抽出來後便黏在了手上，像是一條吸血的蟲子，他揮揮手沒甩掉，下意識的看向羅錦，羅錦笑了。

拿著他的手往水裏晃了晃，紅黑漆木的盆地是背景，黑色的蝦線沈了底，便看不清了。

手伸出來，依舊是纖長細膩的，手的主人朝羅錦笑：

“羅錦，我會了。”

羅錦下意識的想拍拍他的頭，瞧著手上的水便收了手，笑著起身：

“嗯，不錯不錯。”

一旁的江末瞧著兩人這般互動，覺得新奇，總覺的似乎和自己顧長生的相處是不一樣的，只是那時候，他還分不清區別在那裏，更別提如何選擇。

中午吃完飯，羅錦便和雲歸回去了，快到家的時候瞧見門口站著一個人，背影有些熟悉，走近了才發現是多日未見的洛唯城。

“洛先生？”

洛唯城站在門外好一會了，剛要離開沒想到卻碰見了羅錦二人，笑了笑：“羅公子，雲歸公子。”

不過短短半個月，他瘦了不少，兩頰深陷，神情疲倦，羅錦瞧著有些不放心：

“洛公子近來是有什麽煩心事嗎？”

洛唯城微頓，像是想說什麽，最終搖搖頭，挺客氣的：“沒有，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，這就先走了。”

羅錦還想問問，瞧著人說完便已經轉身走了，背影依舊挺拔消瘦，只是羅錦莫名生出幾分錯覺，這個人似乎正踩在火焰上，身後有人拿著燒紅的皮鞭在不斷抽打他，催促他一直往前走。

“你看什麽呢？”

“沒什麽，進去吧。”

兩人剛進屋，又瞧見方盡洲正匆匆要往外走，瞧見兩人步伐一頓，半擡起的腳步緩緩落下，揚聲招呼道：

“大師兄，你可算回來了，我還說去找你呢。”

#####這一章節是鮫人和羅錦的故事啦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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